84 ? 番外一：後續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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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4 番外一：後續貳
◎我沒有說，但你當明白我。日久見人心。◎
深夜
大周營帳
主帳的燈還亮著, 偶有送湯藥的宮人垂著頭從中進進出出。巡邏的士兵見到這一幕，不由提了提精神，皇上重病纏身依舊毫不懈怠, 他們又怎能喊苦喊累。
賀雲生端著一杯新沏的茶進了主帳, 案桌前，皇帝發絲半束，披了件外袍坐在椅上寫信。他這些年大權在握，較之從前帝王之氣更甚, 一舉一動不怒自威, 令人望而生畏。倒是這幾日的病痛令他消瘦不少，面色也相對蒼白許多，提筆寫信，寫上一筆就要歇一會, 期間夾雜幾聲咳嗽。
賀雲生不由皺眉，將茶杯放下，開口勸道：“皇上, 時候不早了。您剛恢覆一些, 太醫囑咐了要好好歇息。”說著, 又看了眼茶杯，“這濃茶，也得少喝。”
他苦口婆心，皇帝卻是半點沒聽進去, 端起茶抿了一口，賞臉回了一句：“朕腦袋暈得很，不醒醒神, 寫不出東西。”
賀雲生：“皇上又在給娘娘寫信？您清醒過來後, 第一時間讓信使往京中發平安信, 讓娘娘與殿下們不必再趕過來，奴才們都照做了，如今信怕不是已經發到娘娘手中。”
皇帝咳嗽兩聲，輕輕搖頭，手下筆一動，再次劃掉一句。原本整齊的紙張被劃得烏漆嘛黑，祁重連皺眉，將紙團在一起，同其他紙團作伴，又飲了一口茶，才接著道：“那不是朕的字跡，朕怕她覺著是朕有意大事化小。”
前幾日昏沈，今日終於能撐著起來了，必是要親手回一封信過去。
只是…祁重連掃了眼一旁數十個廢棄紙團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後，再提筆給那人寫信，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。
這場病來的很疾，他身體素來不錯，平日不常有不適，而一旦有了便病來如山倒。
行兵打仗，準備再充分也比不上宮裏方便。普通的藥吃了幾日，是一點用都不管。突然就燒得頭腦昏沈，額頭灼手，幾個太醫跪在床邊唉聲嘆氣，更甚者抹起淚來，被賀雲生狠狠踹了一腳。
最混沌的時候，祁重連腦子裏已經開始回想起過去發生的種種畫面。他那會真覺得自己要死了，眼前才開始走馬燈。
回首這幾十年歲月，也算是先苦後甜。年少時吃過的苦，受過的傷，都成了之後往上攀爬的基石。一路摔摔打打，奮力將他年少求而不得之物擁入懷中。
若說還有什麽不甘，便是至今尚未從柳商枝口中聽到一句，我心悅你，我…心裏有你。
喉頭竄上蟻蟲啃食般的癢意，祁重連躺在床上，完全抑制不住咳嗽，大口喘著氣，發出的聲音像極了破敗的風箱。
不想起還好，一想起，那股不甘湧上，抓心撓肺，他就算今天真的要死了都閉不上眼。
哪怕這輩子都握不到她的真心了，起碼死前讓他再見一面，再見一面她，還有孩子們，再見一面他這混亂一生裏為數不多的慰藉…
他叫來人口述寫信，沒有說得那麽嚴重，只說自己生了些小病，加之很久沒見她和孩子們了，有些想念，希望可以帶著孩子一起送藥來。
老天總愛跟他開玩笑，信寄出去的第二日，祁重連就奇跡般地緩過來了。燒退了，嗓子也不似吞刀子那般疼痛。觀察了一陣，確認自己暫時還死不了之後，祁重連又覺得之前寫得那封信過於矯情，他都不欲再多看一遍，當真引人發笑。
他又迅速命信使寄過去一封說自己已經無事，不用大費周章過來的信，囑咐說邊關不安全，與孩子在京城好好待著，等他凱旋。
他那會還下不了床，如今徹底有精神了，決定再親手書信一封，安柳商枝的心。
倒不是自戀地覺得柳商枝有多在意他，皇帝在某些地方很有自知之明，他們畢竟相處這麽久，彼此都了解對方。
他知道柳商枝能猜出未盡之言，會擔心憂慮，甚至著急上火。不是什麽愛，皇帝苦澀地在心裏否決，只是人相處久了總會生出情意，柳商枝又是個善良心軟的人，對他沒有愛，也是有情的。
想到這裏，祁重連更加急切地想要寫出一封滿意的信件，連夜讓人送出去，唯恐明日身子再次撐不住。
他擡起筆，緩緩寫下：“見信如唔。
前日去信與汝，言病已大好，無需跋涉趕來，汝可有收到？
病時混沌，語句顛倒不知所雲，切莫掛懷。唯恐汝多思，朕左右衡量，自修書一封。如已行至半程，既見此信，還望速歸。奔波傷身，邊關多風沙，不宜汝居。
汝好否？孩子好否？
連枝來信，常談國事，朕覺其語句過於緊繃，告知於她，不必自添壓力，盡力即可。近日天熱，不許連宸於日頭下練劍…
寫罷又覺啰嗦，汝素來心細，想來定關心周到。
柳商枝，柳商枝…”
皇帝神思不屬，回過神已經寫了兩遍柳商枝的名字，他長嘆口氣，想再次將信紙團起，又頓住。
這般下去，怕是一夜都寫不完了。
罷了，他無奈，勉強繼續寫下去。
“朕本不欲說，奈何筆不自控。
朕先前病重，踏了鬼門關，聰慧如汝，想必早已猜到。
朕怕你憂心，又怕你不憂心。朕在想你的反應。
人死前當真會有走馬燈一說，朕看到了。
很多個你在朕眼前閃過，朕想抓，抓不住。
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
朕還沒有活夠，因為你，朕想聽到你的話，看到你的心。若此生無幸得見，至少再相陪久些。
朕不甘心就此離去。你當懂朕。
所言諸多，並非挾病博汝同情，實是此番一遭後，甚是感慨。你當懂朕。
朕病入膏肓時盼著見你，是真；此刻不願你再奔波而來，亦是真。你當懂朕。”
“咳咳咳！”皇帝又咳嗽幾聲，強忍著不適繼續寫，“天色已晚，朕略有困倦，稱呼混亂，語句糅雜，還盼略過。”
“朕病已大好，再休養幾日，可重新起兵。蕩平草原，指日以待。海晏河清時帶汝來此，得見盛世美景。
盼回。
祁重連”
祁重連停筆，讓賀雲生把信拿去送出。他不是特別滿意，但目前的狀態，也只能寫成這樣。
寫罷，終於可以放心歇息。
賀雲生亦長舒口氣，讓宮人伺候皇上安枕後無聲退下。
邊境處客棧裏
天字號三間房在客棧最上層一字排開，柳商枝帶著兩個孩子住進了中間那間，待確認兵士們都進了隔壁兩間駐守後，她才放下心，招呼孩子們入睡。
大的床鋪足夠躺下兩個人，她和女兒睡床鋪，兒子睡矮榻。雖說男女有別，可讓連宸獨自一人住在別的房間，柳商枝不太放心，也只能不拘小節了。
“今日好好歇息，養足精神，明日我們不乘馬車，快馬趕過去。”
兩個孩子應聲，柳商枝吹了蠟燭在床裏側睡下，剛沾枕頭就睡著了。
她太累了，連日來的緊繃讓她渾身沒有一處不疲憊。如今已臨近邊關，雖然處境危險，但柳商枝反而覺著松了口氣。畢竟明日便有可能抵達大周軍營，親眼見到皇帝，總比見不著摸不著空擔憂要好。
她的呼吸平緩下來，卻不知身邊的女兒見她睡著後小心坐起了身。另一邊矮榻上，祁連宸也沒睡，見姐姐起來，也跟著坐起，小聲開口：“還要守夜嗎？外頭都是我們的人。”
“守。”祁連枝語氣果斷，拔出匕首擦了擦，“不怕一萬，只怕萬一。爹不在，我們要好好護著娘親。”
祁連宸點頭：“那你先睡，我守前半夜。”
祁連枝：“你先睡吧，我還不困，到時間喊你。”
祁連宸不疑有他，躺下睡了。
他心素來大，沒一會就打起了低低的鼾聲。
祁連枝看得好笑，小聲說了句笨蛋，然後走上前給他掖了掖被子。
她沒有叫醒弟弟的打算，準備自己守上一夜。
父皇不在，她身為姐姐，要好好護著母後和弟弟，這才不辜負父皇對她的期望。
柳商枝醒時，天剛蒙蒙亮，她想起今日要做的事，幾乎立刻清醒過來。坐起身，本想去叫兩個孩子，意外發現他們竟然都醒了。不過氛圍有些古怪，兒子臭著臉瞪著女兒，像是又吵架了。
一大早就這麽精力旺盛，柳商枝無奈，起身披上衣服，趕小雞一般把他們趕去洗漱。
三人很快收拾完畢，草草用了早飯後，帶著隔壁兩間偽裝成家仆的士兵一起離開。
兒子還在鬧，不跟姐姐說話，問他為什麽，支支吾吾不肯說。
柳商枝看出點不對，回頭望向女兒，略一打量，就看出她面上的疲態和眼底青黑。
柳商枝眉頭微皺，語氣嚴厲下來：“你昨晚沒睡。”
祁連枝微微一頓，剛要辯解，就見一向和善的娘親直接別過了頭，打斷她：“現在不必說，先趕路，之後見到你父親，再好好給我們一個解釋。”
祁連枝攥緊了手心，咽下想說的話低聲應是。
幾人乘上準備好的馬匹，一路不停歇地跑。
柳商枝曾經數次幻想過自己駕著馬暢快在草原上奔馳的樣子，這是她心中最深處對自由的向往。卻沒想到，真正騎著馬踏上草原，竟是帶著這樣一番心情。她無暇去感受風的形狀，甚至分辨不出鼻間空氣是否帶著泥土的清香，腦中唯有快一點，再快一點。
馬匹不停奔馳，直到看到一潭湖水，身後士兵揚聲道：“見到湖了，主子，快了！應當就在前頭，翻過前面那個小丘，該是能看見營帳了。”
柳商枝不由緊張起來，她攥緊了韁繩，雙腿一夾馬腹，身下的汗血寶馬感受到主人的急迫，跑得更快了。
而就在這時，柳商枝在遠處的湖邊，看到兩個人影。
其中一個身形修長，猿背蜂腰，穿著一身玄衣，發絲半束，墨綠色發帶在空中輕輕飄蕩。
柳商枝認得那發帶，那是祁重連禦駕親征前，她親手繡來，送給他的禮。
耳邊跟著響起兒子驚喜的呼喊：“父皇！是父皇！太好了，父皇你沒事！”
他很亢奮，聲音很大，湖邊的身影聽到後緩緩轉身，一擡眼，便同坐於馬上的柳商枝對上了視線。
柳商枝不知此刻皇帝的心裏會想到什麽，會不會同她想的一樣。
她想到了曾經在皇家校場，祁重連躲在校場外圍樹後偷看，她如此刻這般坐在馬上，同他遙遙對望。
那時，視線交匯的瞬間，祁重連像被雷電擊中一般轉身就跑。
而這時，她看到皇帝頓了一瞬，旋即毫不猶豫邁步朝她奔來，腳下過長的草牽絆住他的步伐，讓這位九五之尊在此刻看上去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。
柳商枝輕笑一聲，駕馬朝他而去。
祁重連，我來見你了。我沒有說，但你當明白我。
祁重連，日久見人心。
祁重連…我…
呼嘯的風從柳商枝耳邊滾過，她的低語亦隨風而去。
無論如何，謝謝你沒事…
【作者有話說】
拖延癥又犯了，困到眼冒金星QAQ
感謝在2024-03-29 00:18:17~2024-03-30 03:07: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虹焰 2瓶；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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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雲生端著一杯新沏的茶進了主帳, 案桌前，皇帝發絲半束，披了件外袍坐在椅上寫信。他這些年大權在握，較之從前帝王之氣更甚, 一舉一動不怒自威, 令人望而生畏。倒是這幾日的病痛令他消瘦不少，面色也相對蒼白許多，提筆寫信，寫上一筆就要歇一會, 期間夾雜幾聲咳嗽。
賀雲生不由皺眉，將茶杯放下，開口勸道：“皇上, 時候不早了。您剛恢覆一些, 太醫囑咐了要好好歇息。”說著, 又看了眼茶杯，“這濃茶，也得少喝。”
他苦口婆心，皇帝卻是半點沒聽進去, 端起茶抿了一口，賞臉回了一句：“朕腦袋暈得很，不醒醒神, 寫不出東西。”
賀雲生：“皇上又在給娘娘寫信？您清醒過來後, 第一時間讓信使往京中發平安信, 讓娘娘與殿下們不必再趕過來，奴才們都照做了，如今信怕不是已經發到娘娘手中。”
皇帝咳嗽兩聲，輕輕搖頭，手下筆一動，再次劃掉一句。原本整齊的紙張被劃得烏漆嘛黑，祁重連皺眉，將紙團在一起，同其他紙團作伴，又飲了一口茶，才接著道：“那不是朕的字跡，朕怕她覺著是朕有意大事化小。”
前幾日昏沈，今日終於能撐著起來了，必是要親手回一封信過去。
只是…祁重連掃了眼一旁數十個廢棄紙團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後，再提筆給那人寫信，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。
這場病來的很疾，他身體素來不錯，平日不常有不適，而一旦有了便病來如山倒。
行兵打仗，準備再充分也比不上宮裏方便。普通的藥吃了幾日，是一點用都不管。突然就燒得頭腦昏沈，額頭灼手，幾個太醫跪在床邊唉聲嘆氣，更甚者抹起淚來，被賀雲生狠狠踹了一腳。
最混沌的時候，祁重連腦子裏已經開始回想起過去發生的種種畫面。他那會真覺得自己要死了，眼前才開始走馬燈。
回首這幾十年歲月，也算是先苦後甜。年少時吃過的苦，受過的傷，都成了之後往上攀爬的基石。一路摔摔打打，奮力將他年少求而不得之物擁入懷中。
若說還有什麽不甘，便是至今尚未從柳商枝口中聽到一句，我心悅你，我…心裏有你。
喉頭竄上蟻蟲啃食般的癢意，祁重連躺在床上，完全抑制不住咳嗽，大口喘著氣，發出的聲音像極了破敗的風箱。
不想起還好，一想起，那股不甘湧上，抓心撓肺，他就算今天真的要死了都閉不上眼。
哪怕這輩子都握不到她的真心了，起碼死前讓他再見一面，再見一面她，還有孩子們，再見一面他這混亂一生裏為數不多的慰藉…
他叫來人口述寫信，沒有說得那麽嚴重，只說自己生了些小病，加之很久沒見她和孩子們了，有些想念，希望可以帶著孩子一起送藥來。
老天總愛跟他開玩笑，信寄出去的第二日，祁重連就奇跡般地緩過來了。燒退了，嗓子也不似吞刀子那般疼痛。觀察了一陣，確認自己暫時還死不了之後，祁重連又覺得之前寫得那封信過於矯情，他都不欲再多看一遍，當真引人發笑。
他又迅速命信使寄過去一封說自己已經無事，不用大費周章過來的信，囑咐說邊關不安全，與孩子在京城好好待著，等他凱旋。
他那會還下不了床，如今徹底有精神了，決定再親手書信一封，安柳商枝的心。
倒不是自戀地覺得柳商枝有多在意他，皇帝在某些地方很有自知之明，他們畢竟相處這麽久，彼此都了解對方。
他知道柳商枝能猜出未盡之言，會擔心憂慮，甚至著急上火。不是什麽愛，皇帝苦澀地在心裏否決，只是人相處久了總會生出情意，柳商枝又是個善良心軟的人，對他沒有愛，也是有情的。
想到這裏，祁重連更加急切地想要寫出一封滿意的信件，連夜讓人送出去，唯恐明日身子再次撐不住。
他擡起筆，緩緩寫下：“見信如唔。
前日去信與汝，言病已大好，無需跋涉趕來，汝可有收到？
病時混沌，語句顛倒不知所雲，切莫掛懷。唯恐汝多思，朕左右衡量，自修書一封。如已行至半程，既見此信，還望速歸。奔波傷身，邊關多風沙，不宜汝居。
汝好否？孩子好否？
連枝來信，常談國事，朕覺其語句過於緊繃，告知於她，不必自添壓力，盡力即可。近日天熱，不許連宸於日頭下練劍…
寫罷又覺啰嗦，汝素來心細，想來定關心周到。
柳商枝，柳商枝…”
皇帝神思不屬，回過神已經寫了兩遍柳商枝的名字，他長嘆口氣，想再次將信紙團起，又頓住。
這般下去，怕是一夜都寫不完了。
罷了，他無奈，勉強繼續寫下去。
“朕本不欲說，奈何筆不自控。
朕先前病重，踏了鬼門關，聰慧如汝，想必早已猜到。
朕怕你憂心，又怕你不憂心。朕在想你的反應。
人死前當真會有走馬燈一說，朕看到了。
很多個你在朕眼前閃過，朕想抓，抓不住。
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
朕還沒有活夠，因為你，朕想聽到你的話，看到你的心。若此生無幸得見，至少再相陪久些。
朕不甘心就此離去。你當懂朕。
所言諸多，並非挾病博汝同情，實是此番一遭後，甚是感慨。你當懂朕。
朕病入膏肓時盼著見你，是真；此刻不願你再奔波而來，亦是真。你當懂朕。”
“咳咳咳！”皇帝又咳嗽幾聲，強忍著不適繼續寫，“天色已晚，朕略有困倦，稱呼混亂，語句糅雜，還盼略過。”
“朕病已大好，再休養幾日，可重新起兵。蕩平草原，指日以待。海晏河清時帶汝來此，得見盛世美景。
盼回。
祁重連”
祁重連停筆，讓賀雲生把信拿去送出。他不是特別滿意，但目前的狀態，也只能寫成這樣。
寫罷，終於可以放心歇息。
賀雲生亦長舒口氣，讓宮人伺候皇上安枕後無聲退下。
邊境處客棧裏
天字號三間房在客棧最上層一字排開，柳商枝帶著兩個孩子住進了中間那間，待確認兵士們都進了隔壁兩間駐守後，她才放下心，招呼孩子們入睡。
大的床鋪足夠躺下兩個人，她和女兒睡床鋪，兒子睡矮榻。雖說男女有別，可讓連宸獨自一人住在別的房間，柳商枝不太放心，也只能不拘小節了。
“今日好好歇息，養足精神，明日我們不乘馬車，快馬趕過去。”
兩個孩子應聲，柳商枝吹了蠟燭在床裏側睡下，剛沾枕頭就睡著了。
她太累了，連日來的緊繃讓她渾身沒有一處不疲憊。如今已臨近邊關，雖然處境危險，但柳商枝反而覺著松了口氣。畢竟明日便有可能抵達大周軍營，親眼見到皇帝，總比見不著摸不著空擔憂要好。
她的呼吸平緩下來，卻不知身邊的女兒見她睡著後小心坐起了身。另一邊矮榻上，祁連宸也沒睡，見姐姐起來，也跟著坐起，小聲開口：“還要守夜嗎？外頭都是我們的人。”
“守。”祁連枝語氣果斷，拔出匕首擦了擦，“不怕一萬，只怕萬一。爹不在，我們要好好護著娘親。”
祁連宸點頭：“那你先睡，我守前半夜。”
祁連枝：“你先睡吧，我還不困，到時間喊你。”
祁連宸不疑有他，躺下睡了。
他心素來大，沒一會就打起了低低的鼾聲。
祁連枝看得好笑，小聲說了句笨蛋，然後走上前給他掖了掖被子。
她沒有叫醒弟弟的打算，準備自己守上一夜。
父皇不在，她身為姐姐，要好好護著母後和弟弟，這才不辜負父皇對她的期望。
柳商枝醒時，天剛蒙蒙亮，她想起今日要做的事，幾乎立刻清醒過來。坐起身，本想去叫兩個孩子，意外發現他們竟然都醒了。不過氛圍有些古怪，兒子臭著臉瞪著女兒，像是又吵架了。
一大早就這麽精力旺盛，柳商枝無奈，起身披上衣服，趕小雞一般把他們趕去洗漱。
三人很快收拾完畢，草草用了早飯後，帶著隔壁兩間偽裝成家仆的士兵一起離開。
兒子還在鬧，不跟姐姐說話，問他為什麽，支支吾吾不肯說。
柳商枝看出點不對，回頭望向女兒，略一打量，就看出她面上的疲態和眼底青黑。
柳商枝眉頭微皺，語氣嚴厲下來：“你昨晚沒睡。”
祁連枝微微一頓，剛要辯解，就見一向和善的娘親直接別過了頭，打斷她：“現在不必說，先趕路，之後見到你父親，再好好給我們一個解釋。”
祁連枝攥緊了手心，咽下想說的話低聲應是。
幾人乘上準備好的馬匹，一路不停歇地跑。
柳商枝曾經數次幻想過自己駕著馬暢快在草原上奔馳的樣子，這是她心中最深處對自由的向往。卻沒想到，真正騎著馬踏上草原，竟是帶著這樣一番心情。她無暇去感受風的形狀，甚至分辨不出鼻間空氣是否帶著泥土的清香，腦中唯有快一點，再快一點。
馬匹不停奔馳，直到看到一潭湖水，身後士兵揚聲道：“見到湖了，主子，快了！應當就在前頭，翻過前面那個小丘，該是能看見營帳了。”
柳商枝不由緊張起來，她攥緊了韁繩，雙腿一夾馬腹，身下的汗血寶馬感受到主人的急迫，跑得更快了。
而就在這時，柳商枝在遠處的湖邊，看到兩個人影。
其中一個身形修長，猿背蜂腰，穿著一身玄衣，發絲半束，墨綠色發帶在空中輕輕飄蕩。
柳商枝認得那發帶，那是祁重連禦駕親征前，她親手繡來，送給他的禮。
耳邊跟著響起兒子驚喜的呼喊：“父皇！是父皇！太好了，父皇你沒事！”
他很亢奮，聲音很大，湖邊的身影聽到後緩緩轉身，一擡眼，便同坐於馬上的柳商枝對上了視線。
柳商枝不知此刻皇帝的心裏會想到什麽，會不會同她想的一樣。
她想到了曾經在皇家校場，祁重連躲在校場外圍樹後偷看，她如此刻這般坐在馬上，同他遙遙對望。
那時，視線交匯的瞬間，祁重連像被雷電擊中一般轉身就跑。
而這時，她看到皇帝頓了一瞬，旋即毫不猶豫邁步朝她奔來，腳下過長的草牽絆住他的步伐，讓這位九五之尊在此刻看上去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。
柳商枝輕笑一聲，駕馬朝他而去。
祁重連，我來見你了。我沒有說，但你當明白我。
祁重連，日久見人心。
祁重連…我…
呼嘯的風從柳商枝耳邊滾過，她的低語亦隨風而去。
無論如何，謝謝你沒事…
【作者有話說】
拖延癥又犯了，困到眼冒金星QAQ
感謝在2024-03-29 00:18:17~2024-03-30 03:07: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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